1 旧楼的低语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教室时,林小满正盯着窗外那座灰扑扑的老楼发呆。青藤中学的教学楼簇新得晃眼,红砖墙配着玻璃幕墙,唯独西北角杵着座格格不入的西配楼。那是栋民国年间的老建筑,尖顶翘檐爬满枯黑的爬山虎,墙皮像被啃过的面包,剥落处... 灵犀阅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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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配楼的回响,沫沫太菜柆,小满,悬疑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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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旧楼的低语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教室时,林小满正盯着窗外那座灰扑扑的老楼发呆。

青藤中学的教学楼簇新得晃眼,红砖墙配着玻璃幕墙,唯独西北角杵着座格格不入的西配楼。那是栋民国年间的老建筑,尖顶翘檐爬满枯黑的爬山虎,墙皮像被啃过的面包,剥落处露出底下暗褐色的砖,凑近了能闻到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旧木头腐烂的腥气。

“发什么呆呢?”铅笔尖突然戳在她手背上,同桌陈雪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什么听见,“那是西配楼,咱们学校的‘禁区’。”

小满缩回手,指尖还留着铅笔芯的凉意。她是昨天才转来的,校服还带着新布料的硬挺,坐在这陌生的教室里,总觉得空气里飘着些说不清的打量——就像西配楼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明明看不见里面,却总让人觉得有双眼睛在纸后面盯着。

“禁区?”她小声问,目光又不由自主飘过去。西配楼的木质楼梯露在外面,像串歪歪扭扭的骨头,有几级踏板缺了角,风一吹,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像有人在上面慢慢走。

陈雪往椅背上缩了缩,校服领口被她攥出几道褶子:“老早就不用了,说是年久失修,其实……”她顿了顿,飞快扫了眼四周,“其实是闹鬼。”

“闹鬼?”

“十年前的事了。”陈雪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小满耳边,“有个学姐叫苏晓雨,钢琴弹得特别好,总去西配楼三楼的音乐教室练琴。有天傍晚,有人看见她进了西配楼,就再也没出来。警察把楼翻遍了,连耗子洞都没放过,愣是没找着人。”

夕阳正往山后沉,金红的光斜斜扫过操场,却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似的,到西配楼跟前就淡成了灰黄色。那栋楼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尖顶的影子像根针,直直扎向教学楼的方向,恰好落在小满的课桌边缘。

“后来啊,”陈雪的指尖在课本上划着圈,“就总有人说,半夜经过西配楼,能听见三楼有钢琴声,叮叮当当的,像个女孩子在哭着弹。还有人说,见过穿白裙子的影子在三楼窗户那儿晃,一晃就没了……”

小满顺着她的话抬头,望向三楼那扇糊着报纸的窗。报纸被风吹得鼓起来,又瘪下去,像张喘着气的嘴。就在她眨眼的瞬间,纸面上似乎有团更白的东西动了动——不是报纸本身的褶皱,是团模糊的、人形的白影,贴着玻璃,慢慢往旁边挪了寸。

“别看了!”陈雪猛地拽了把她的胳膊,脸色白得像刚被雨浇过,“那楼邪性得很,上届有个男生不信邪,半夜爬进去探险,第二天就发了高烧,说看见楼里有双没穿鞋的脚,在天花板上走。”

晚自习的铃声尖锐地划破暮色,教室里的灯“啪”地亮起来,把窗外的黑暗衬得更浓。小满翻开崭新的课本,油墨味混着远处飘来的霉味钻进鼻腔,总觉得心里发毛。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西配楼像头蹲在暗处的巨兽,只有三楼那扇窗,在月光下泛着层惨淡的白。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抄笔记的笔尖顿在纸上时,隐约听见了点声音。

不是同学的窃窃私语,不是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那声音很轻,隔着厚厚的玻璃和夜色飘进来,是钢琴声。

叮叮,咚咚。

调子很简单,像是首童谣,却弹得断断续续,每个音符都拖着湿漉漉的尾音,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在琴键上磕磕绊绊地滚。

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看向窗外。西配楼的三楼黑漆漆的,那扇糊着报纸的窗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别听。”后桌突然传来个男生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沙哑。

小满回过头,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道浅浅的疤痕。是赵磊,班主任介绍过,说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那是苏晓雨在弹琴呢。”赵磊的目光落在她桌上的课本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竟和那若有若无的钢琴声对上了,“她总在这个点弹。”

“苏晓雨不是……”小满的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赵磊抬眼看她,镜片后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暗:“失踪了,不代表不在了啊。”

钢琴声还在继续,调子突然变了,变得急促又混乱,像有人慌慌张张地在琴键上乱按。小满攥紧了笔,笔尖在草稿纸上用力划过,留下道深黑的痕迹。她再次望向三楼的窗,那团白影又出现了,这次更清晰些,像个站在窗前的女孩,背对着外面,头发很长,垂到腰际。

钢琴声戛然而止。

白影也不见了。

只有风还在吹,西配楼的木质楼梯又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有人从上面走了下来,正慢慢靠近这栋亮着灯的教学楼。

小满的指尖冰凉,草稿纸上那道深黑的痕迹,在她眼里渐渐变成了一道长长的、淌着水的脚印。

2 音乐盒

周六的校园空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林小满抱着一摞刚领的练习册往宿舍走,抄近路要穿过西配楼后的那条窄巷。

巷子两侧的墙爬满了爬山虎,枯叶被踩碎时发出脆响,像有人在身后磨牙。西配楼的后墙比正面更破败,几扇窗玻璃全碎了,黑洞洞的窗洞像被挖掉的眼睛。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杂草,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倒了一片,露出底下潮湿的黑土。

就在她要走出巷子时,鞋跟踢到了个硬东西。

弯腰去捡的瞬间,一股更浓的霉味钻进鼻腔。那是个暗红色的铁皮音乐盒,巴掌大小,表面刻着缠枝莲纹样,一朵蔷薇花的图案只完成了一半,断口处生着细密的锈。盒子边缘磕瘪了一块,像是被人狠狠踩过。

小满用指尖擦去上面的泥,冰凉的铁皮沾了层滑腻的水汽。她鬼使神差地拧了拧侧面的发条,“咔哒”几声后,旋律断断续续地流了出来。

是《致爱丽丝》。

调子慢得像在水里泡过,每个音符都拖着湿冷的尾音,和她昨晚在晚自习时听到的钢琴声,一模一样。

“你捡了不该捡的东西。”

声音像片冰碴子砸在颈后,小满猛地回头,陈雪站在巷口,校服外套没拉拉链,两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小满手里的音乐盒,嘴唇哆嗦着:“那是苏晓雨的……十年前她失踪那天,有人在西配楼门口见过这个音乐盒。”

小满的指尖像被烫到,音乐盒差点脱手掉在地上。她这才注意到,盒子底部刻着个模糊的“苏”字,被锈迹糊成了一团。

“后来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后来就不见了。”陈雪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睛飞快地瞟了眼西配楼的窗洞,“老校工说,看见过一个白影子在半夜往墙根埋东西,当时以为是野猫……”

没等小满再问,陈雪突然打了个寒噤,转身就跑,外套下摆扫过杂草时带起一阵冷风,只留下一句飘在风里的话:“快扔了它!会缠上你的!”

小满握着音乐盒站在原地,巷子里的风突然转了向,从西配楼的窗洞里灌出来,带着股淡淡的茉莉香——不是校园里的桂花香,是种更甜腻、近乎腐烂的香气。她低头看那音乐盒,缠枝莲的纹路里,似乎渗出了些暗红色的水迹,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洇成小小的圆点,像未干的血。

当晚的梦来得又急又沉。

林小满发现自己站在西配楼三楼的音乐教室。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霉味,夕阳透过蒙尘的窗,在地板上投下歪斜的光斑。钢琴盖敞开着,琴键黄得发脆,有几个键上沾着深褐色的污渍。

黑板上用某种粘稠的液体写着“救救我”,字迹扭曲得像条挣扎的蛇。钢琴前坐着个穿白裙子的背影,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正一下下按着琴键。那旋律和音乐盒里的一样,慢得让人心里发堵。

“你也喜欢这首曲子吗?”背影突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满想后退,脚却像被钉在了地板上。白裙女孩慢慢转过身,阳光在她头顶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可脸的位置,却蒙着一块浸了水的白布,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连五官的轮廓都看不清。

“他们说我弹错了……”白布下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明明是对的啊。”

女孩抬起手,那是只苍白浮肿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慢慢朝小满的脸伸过来。小满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白布上渐渐渗出暗红色的水痕,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洁白的裙角上,晕开一朵朵丑陋的花。

“啊!”

林小满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的夜灯透过门缝漏进一丝昏黄。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整。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旋律幽幽地响了起来。

是音乐盒!

它被小满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此刻正自己转动着发条,《致爱丽丝》的调子在空荡的宿舍里盘旋,每个音符都像冰粒砸在玻璃上。

小满的心跳得快要撞碎肋骨,她死死盯着那只暗红色的铁皮盒子,看见发条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慢慢转动,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旋律突然卡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

她顺着声音抬头,猛地对上窗帘缝隙——那里有个瘦长的影子,正贴在玻璃上。

那影子很高,肩膀窄得像根竹竿,长发垂到腰部,一动不动地对着她的床铺。几秒钟后,影子开始慢慢往下滑,不是走路,是像块被融化的蜡,贴着玻璃缓缓沉降,长发在窗面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直到消失在窗台下方。

音乐盒的旋律也跟着停了。

宿舍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小满粗重的呼吸声。她僵坐在床上,盯着窗帘缝隙,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伸手去碰那只音乐盒。

盒子是凉的,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而底座那道刻着“苏”字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划痕,弯弯曲曲的,像一道指甲挠出来的印子。

3 日记

西配楼的木门虚掩着,像张半开的嘴。林小满站在门口,指尖攥得发白——她还是来了。

周日的风裹着雨丝,打在西配楼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混着楼里老木头受潮后的呻吟,像无数人在低声啜泣。她推开门时,一股更浓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灰尘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气,呛得她猛咳了两声。

楼里比外面暗得多,即使是白天,光线也只能勉强爬到楼梯口。木质楼梯被踩得发亮,每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哀鸣,仿佛随时会散架。小满扶着斑驳的栏杆往上走,栏杆上的漆皮簌簌往下掉,沾在手心像层薄痂。

她要找的东西,或许就藏在这栋楼里。自从昨晚那道滑过窗户的影子消失后,一个念头就在她心里疯长:苏晓雨的音乐盒出现在后巷,她的恐惧会不会也留在了这栋楼里?

二楼的走廊堆着半人高的杂物,破课桌、断腿的椅子、蒙着灰的黑板擦,像座被遗忘的坟墓。墙角的蛛网沾着枯叶,有只肥硕的蜘蛛正趴在网中央,八只眼睛亮得像针尖。小满屏住呼吸,在杂物堆里翻找,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潮湿——是本被水泡得发胀的蓝皮本子。

她把本子拽出来,泥水顺着封面往下淌,滴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黑圈。封面上用烫金写着“日记本”三个字,边角磨得发毛,扉页上有个娟秀的签名:苏晓雨。

心脏猛地一缩。小满找了张还算干净的破报纸垫着,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本。纸页已经发脆,稍一用力就会裂开,字迹却清晰得惊人,像是刚写上去不久,墨水还带着湿润的光泽。

“9月12日,晴。

今天钢琴课上,周老师夸我的《致爱丽丝》弹得有进步了。他说我的手指很适合钢琴,像‘刚剥壳的笋’。可他碰我手腕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冷。”

字迹娟秀,带着少女的雀跃,句尾画了个小小的音符。小满的指尖划过纸页,摸到一丝黏腻的湿意,像没干的泪。

“9月17日,阴。

练琴时弹错了升fa,周老师突然发了脾气。他说‘这么简单的音都弹错,留着这双手有什么用’,然后拽着我的手腕往琴键上撞。白键被撞得发出刺耳的响,我的骨头像要碎了,手腕上红了一大片。他盯着我笑,说‘这样才能记住’。”

这段字迹开始发颤,有几处墨水洇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小满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起,竟也泛起一片淡淡的红,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9月29日,雨。

周老师说,西配楼的阁楼最安静,没有杂音,让我以后放学后去那里练琴。他给了我一把铜钥匙,说‘只有我们俩有’。阁楼的窗户对着后山,他说从那里看夕阳很美。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东西。”

纸页上沾着几根褐色的头发,很长,缠在字迹间。小满轻轻扯了扯,头发却像生了根,死死粘在纸上,扯断时发出细微的“嘶”声,像有人在耳边吸气。

“10月3日,多云。

他今天在阁楼待了很久,一直盯着我弹琴。我说想早点回家,他突然把门锁上了。钥匙在他口袋里,他说‘再弹一遍,弹到我满意为止’。窗外天黑了,山里的风声像哭,我好怕。”

字迹越来越乱,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恐慌中写的。有几滴深色的污渍溅在字上,边缘发暗,像干涸的血。

“10月5日,阴。

他说我弹错了最后一个小节,是故意的。他把我推到阁楼的角落,说‘既然不愿意好好弹,就在这里反省’。门被锁上了,从外面扣死的。天黑了,阁楼里好黑,只有一扇小窗,太高了,我够不着。

我喊了好久,没人应。

肚子好饿,水壶里的水喝完了。

外面好像下雨了,雨水打在窗户上,像有人在敲。

妈……”

最后那个“妈”字写得极大,笔画深深嵌进纸里,几乎要把本子戳穿。墨迹晕成一团,像个淌着泪的眼窝。后面再没有字了,只有一片空白,空白处隐约能看到几道抓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边缘卷着毛边。

小满合上日记本,指腹沾着层冰冷的湿意。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是阁楼的地板在响。

像是有人趴在阁楼的地板上,正慢慢挪动。那声音从东头移到西头,又停在她头顶正上方,然后是“沙沙”声,像指甲在刮木板,一下,又一下,离她越来越近。

小满猛地抬头。西配楼的二楼和阁楼之间没有楼板,只有层薄薄的天花板,此刻天花板的缝隙里,竟渗出了几缕潮湿的黑发,垂下来,在她眼前轻轻晃悠。

她顺着头发往上看,正对着阁楼的气窗。那扇小小的气窗玻璃早就碎了,此刻,一个模糊的轮廓正趴在窗洞上——是个瘦长的影子,头发垂到窗沿,遮住了脸,只有一只手搭在窗台上,苍白得像纸,手指蜷曲着,像是在用力抓着什么。

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红痕,和日记里写的一模一样。

“咯吱”声停了。

影子似乎正透过天花板的缝隙往下看。

小满抱着日记本,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退到了楼梯口。她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从头顶盯着她,像十年前那个被锁在阁楼里的女孩,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楼梯下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一楼滚了上来。小满低头,看见一只铜钥匙躺在楼梯转角,钥匙柄上刻着朵蔷薇,和她捡到的音乐盒底座的花纹,一模一样。

而那本蓝皮日记,不知何时翻开了最后一页空白处。

一滴深色的液体正从天花板的缝隙滴落,砸在空白页上,慢慢晕开。

像一个正在凝固的血点。

4 阁楼的回响

那把铜钥匙在掌心焐了整整两天。林小满把它藏在枕头下,夜里总能听见钥匙与床板碰撞的轻响,像有人在耳边数着秒针。

赵磊是在周一的早自习找到她的,眼底带着血丝,像是彻夜没睡。“别去碰那把钥匙。”他把一张揉皱的旧报纸拍在小满桌上,社会版的角落印着张模糊的照片——十年前的西配楼,阁楼的气窗被木板钉死,几个工人正往上面刷水泥,“学校早就把阁楼封死了,说怕塌。”

报纸上的日期是10月7日,正是苏晓雨日记里最后那页“妈”字的两天后。小满的指尖划过照片里钉死的气窗,突然想起日记里写的“阁楼的窗户对着后山”。

“如果她真的跑了,为什么要把音乐盒埋在墙根?”小满抬头时,赵磊的脸白了一瞬,“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为什么日记里的字迹还没干透?”

赵磊没再说话,只是盯着她手里的钥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袖口下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青。

周三晚上,小满揣着钥匙和音乐盒,再次走进了西配楼。

夜比想象中更沉,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里挣扎,照到的地方只有摇晃的树影和剥落的墙皮。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上一级,都像踩在谁的骨头上。二楼杂物堆里的那本日记不知被谁翻了出来,蓝皮封面朝上,最后一页的血点旁边多了个新的指印——小小的,像是女孩子的。

三楼比楼下更冷,空气里飘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比上次在巷子里闻到的更浓,甜得发腻,几乎要让人作呕。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微光,不是手电筒的光,是种昏黄的、跳动的光,像蜡烛。

小满推开门的瞬间,光柱扫过钢琴——琴盖是打开的,琴键上蒙着层薄灰,正中央却有个清晰的手印,五指张开,像是刚按上去。黑板上的“救救我”被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字,用白色粉笔写的,歪歪扭扭:“上来”。

阁楼的入口在教室最里面,藏在一块褪色的黑板后面。黑板像扇虚掩的门,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响,露出后面陡峭的木梯,梯级上积着厚厚的灰,却有一串新鲜的脚印,小小的,赤着脚,从梯级一直延伸到阁楼深处。

钥匙插进锁孔时,锈迹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咔哒”声。锁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霉味混着腐朽的气息涌出来,小满忍不住捂住嘴,光柱朝上扫去——阁楼比想象中狭小,斜顶压得人喘不过气,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木箱,而正中央的地板上,赫然点着半截白蜡烛。

烛火在气流中摇晃,照出个蜷缩在木箱旁的身影。

是个穿白裙子的女孩,长发垂到膝盖,背对着门口,指尖在空气中轻轻按动,像在弹一架无形的钢琴。《致爱丽丝》的调子从她手边飘出来,慢得像在淌水,和音乐盒里的旋律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种潮湿的黏腻感,像泡在水里太久发了胀。

小满的手电筒差点脱手,光柱晃了晃,照在女孩脚边——那里放着个啃剩的干面包,硬得像石头,旁边是个空水壶,壶口结着层白垢,还有几本乐谱,纸页被虫蛀得全是洞。和日记里写的,分毫不差。

女孩慢慢转过身。

她的脸被长发遮住了大半,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巴,和一双眼睛。那是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在昏黄的烛光里闪着水光,却没有丝毫温度,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他们都说我跑了。”她歪了歪头,长发滑开一点,露出嘴角青紫的瘀伤,“说我受不了老师的批评,自己躲起来了。”

小满的喉咙发紧,攥着音乐盒的手心全是汗。“周老师……对你做了什么?”

提到这个名字,女孩的眼睛突然睁大,瞳孔缩成针尖。她猛地抬起手,那只苍白浮肿的手腕上,赫然有圈深紫色的勒痕,和日记里写的“往琴键上撞”的红痕重叠在一起。“他说我是他的‘杰作’,”女孩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哭腔,“他说只有在这里,才能弹出最干净的音符。”

她的指尖突然指向阁楼角落的木箱:“他把我锁在这里,说等我弹对最后一个小节就放我走。可我饿,我渴,我弹不动了……”

小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最大的木箱盖虚掩着,缝隙里透出点暗红色的布料。她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了照,心脏骤然停跳——箱子里铺着块褪色的红绒布,上面放着件叠得整齐的校服,领口别着枚青藤中学的校徽,校徽上的名字被磨得模糊,隐约能看出是“苏晓雨”。

“我喊了好多天,”女孩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带着股冰冷的湿气,“只有老鼠听见了。”

小满猛地回头,女孩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长发几乎扫到她的脸颊。烛光在女孩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那些被长发遮住的地方,皮肤像泡涨的纸,隐约能看见青黑色的血管。

就在这时,小满口袋里的音乐盒突然自己响了。

《致爱丽丝》的旋律在狭小的阁楼里炸开,和女孩的哼唱完美重合。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丢失的东西,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音乐盒的瞬间,阁楼的地板突然发出“咯吱”一声巨响。

是从脚下传来的。

小满低头,看见自己站着的那块地板颜色比周围深,边缘有圈细微的缝隙。她用脚尖轻轻一顶,地板竟向上翘了起来,露出下面黑漆漆的空间。

手电筒的光柱探进去,照亮了一堆凌乱的白骨,小小的,像是属于一个年轻的女孩。骨头上还挂着些腐烂的布料碎片,是白色的。

音乐盒的旋律戛然而止。

女孩的哼唱也停了。

她站在烛光里,长发慢慢抬起,露出了整张脸——不是模糊的白布,也不是腐烂的皮肉,而是一张和林小满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左眼下方有颗小小的痣,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现在,你听见了吗?”女孩的嘴唇没动,声音却像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我的琴声,一直都在这里啊。”

小满抱着音乐盒,看着地板下的白骨,突然明白日记最后那个“妈”字为什么那么歪扭——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她当时就躺在这下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头顶的日记本上写下了那个字。

而此刻,女孩正慢慢朝她伸出手,苍白的指尖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土,和她捡到音乐盒那天,指缝里的颜色一模一样。

5 未结的尾音

警察来的那天,西配楼被拉上了黄色警戒线。法医穿着白大褂从阁楼下来时,手里捧着个证物袋,里面是几根沾着泥土的白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死者为女性,年龄约十六岁,颅骨有钝器击打伤,初步判断为十年前死亡。”扩音器里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里回荡,陈雪抓着小满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肉里,“是苏晓雨……真的是她。”

那个钢琴老师的名字很快被挖了出来。周明成,十年前突然辞职,据说去了南方,去年死于一场车祸。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苏晓雨,就像没人知道,他藏在阁楼地板下的,除了尸骨,还有一沓厚厚的乐谱——每一页上都标着密密麻麻的修改符号,最后一页的角落,画着朵没完成的蔷薇,和音乐盒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学校用了三天时间拆完了西配楼。推土机碾过木质楼梯时,发出沉闷的断裂声,像谁在哭。小满把那只暗红色的音乐盒放在废墟上,想让它陪着苏晓雨最后一程。铁皮盒子在阳光下晒得发烫,她摸了摸上面的蔷薇花纹,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发条松了。

可三天后的晚自习,那旋律又响了。

不是从窗外,不是从走廊,是从她的书包里。

小满的手指在颤抖,拉开拉链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霉味混着茉莉香飘出来——那只音乐盒正躺在里面,发条不知被谁拧得满满当当,《致爱丽丝》的调子淌出来,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音乐盒旁边多了张泛黄的照片。

相纸上的苏晓雨梳着马尾,校服领口别着青藤中学的校徽,站在西配楼前笑得灿烂。阳光落在她脸上,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痣,和小满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样。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10月4日——正是她被锁进阁楼的前一天。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陈雪,也不是赵磊。小满猛地抬头,教室后排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道缝,风卷着几片枯叶飘进来,落在她的课本上。

玻璃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她自己,脸色惨白,另一个贴在她身后,长发垂到肩膀,白裙子的边角在风里轻轻晃。那影子慢慢往前凑,长发扫过窗沿,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像十年前阁楼里漏下的雨。

音乐盒的旋律突然加快,音符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小满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淡淡的红痕,正随着旋律的节奏,一点点变深。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那道白影在玻璃上渐渐清晰,长发间露出半张脸,左眼下方,一颗痣在月光下闪着点微光。

是苏晓雨,又好像不是。

旋律还在响,像根无形的线,一头缠着十年前阁楼里那句没说完的“妈”,一头缠上了小满的手腕,越收越紧。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西配楼拆了,但有些东西,早就在她捡起音乐盒的那一刻,跟着爬进了她的影子里。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教室里的灯突然灭了一瞬。再亮起时,小满的座位空着,只有那只暗红色的音乐盒放在桌上,旋律还在继续,只是调子慢了下来,像个女孩在黑暗里,一遍遍地弹着那个总也弹不对的升fa。

窗外,桂花香里混着的霉味,越来越浓了。

(完)

更新时间:2025-07-07 06: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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