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骄阳下的重逢九月的骄阳像是烧熔了的金水,毫无保留地泼洒在C大喧腾的迎新大道上。空气粘稠得几乎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灼感。林晚缩在一棵老樟树投下的狭小阴影里,后背紧贴着粗糙冰凉的树干,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手里那支甜筒早已背叛了她,融... 灵犀阅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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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十年蓄谋,宝宝亮,林晚周屿白,青梅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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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骄阳下的重逢

九月的骄阳像是烧熔了的金水,毫无保留地泼洒在C大喧腾的迎新大道上。

空气粘稠得几乎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灼感。

林晚缩在一棵老樟树投下的狭小阴影里,后背紧贴着粗糙冰凉的树干,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手里那支甜筒早已背叛了她,融化的奶油像黏腻的眼泪,蜿蜒着淌过脆皮筒,争先恐后地滴落在她脚边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狼狈的深色。

她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甜筒边缘快要滴落的奶浆,冰凉的甜意在舌尖短暂地炸开,稍稍驱散了那恼人的燥热。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片刻的慰藉,头顶那片聊胜于无的树荫骤然被一道更高大的影子彻底覆盖。

熟悉的、带着点清冽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阳光的气息沉沉地压了下来,瞬间取代了空气里甜腻的冰淇淋味。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黏糊糊的甜筒。

“林晚。”

两个字,不高不低,清泠泠的,像初秋清晨落在青石板上的露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轻易地盖过了周遭鼎沸的人声和行李箱轮子碾过路面的嘈杂声响。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脊背瞬间绷紧。

她认命地、慢吞吞地抬起头。

周屿白就站在她面前,逆着光。九月的阳光仿佛给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微湿,有几缕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身上是简单的白T恤和深色运动长裤,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挺拔的线条。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滚过突起的喉结,最终没入T恤的领口,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他微微垂着眼睫看她,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眸子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浅棕色,此刻清晰地映着她那张因为心虚而略显呆滞的脸。他抿着唇,嘴角似乎绷着一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没等她完全消化掉“狭路相逢”的冲击,那只骨节分明、干净得有些过分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眼前。动作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她手里那个可怜兮兮、还在不断淌着奶油的甜筒脆皮边缘,毫不客气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力道,将它从她汗湿的掌心抽离。

手腕轻轻一扬,那个化得不成样子的甜筒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抛物线,“啪嗒”一声,准确地落进了几步开外、一个装着半桶污水的蓝色塑料大垃圾桶里。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审判般的终结意味。

林晚看着自己瞬间空掉的手心,指尖还残留着一点黏腻的冰凉。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怎么在这里”,或者“你凭什么扔我冰淇淋”,可喉咙像是被那灼热的空气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周屿白的目光从垃圾桶上移开,重新落在她脸上。他微微歪了下头,额角几缕被汗水打湿的碎发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晃动。他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弧度却似乎加深了些许。

“躲我?”他问。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周围的喧嚣,扎进林晚的耳膜里。语调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绪,可那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爽。

林晚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谁、谁躲你了!周屿白你别自作多情!”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虚张声势,“这、这么大太阳,我找个地方乘凉不行啊?”

她飞快地抬手抹了一下额角渗出的细汗,又心虚地蹭了蹭牛仔裤的侧缝,试图抹掉指尖残留的甜腻。眼神飘忽着,不敢再与他对视,只胡乱地扫过他身后拖着行李箱走过的陌生面孔,扫过远处飘扬的迎新横幅,就是不肯再落回他脸上。

周屿白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静得像一泓深潭。那眼神仿佛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遁形。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无声的审视而变得更加粘稠闷热。

过了好几秒,就在林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和热浪蒸熟的时候,他才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很轻,短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乘凉?”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扫过心尖,激起一阵细密的痒意,随即又被那冰凉的质感覆盖。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她的辩解幼稚得不值一提。视线下移,落在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脚边那个小小的双肩包上。

“行李呢?”他问,语气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没什么起伏的平淡。

“啊?”林晚愣了一下,没跟上他话题的跳跃。

“你的行李,”周屿白耐着性子,抬手指了指周围拖着大包小包艰难行进的新生们,“不会就这一个包吧?林叔叔没给你准备?”

“哦……那个,”林晚反应过来,眼神又开始飘,“我爸……我爸说行李他晚点托人送过来,不急,不急……”声音越说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周屿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拆穿她拙劣的谎言。他侧过身,让开一点空间,目光投向不远处人头攒动的“经济学院”迎新点。

“过去登记。”他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用的是陈述句,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完,也不等她回应,率先迈开长腿,朝着迎新点的方向走去。

林晚看着他那挺拔得有些过分的背影,在拥挤的人流中依然清晰得像个路标。她懊恼地跺了一下脚,心里把那支过早牺牲的甜筒和周屿白这个“程咬金”骂了八百遍,最终还是认命地抓起地上的小背包,小跑着追了上去,像只不得不跟上头雁的小雏鸟。

迎新点搭着简易的蓝色遮阳棚,下面排着不算短的队伍。周屿白没排队,径直走到队伍最前方,对着坐在桌子后面、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正埋头整理表格的男生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男生立刻抬起头,看到周屿白时脸上瞬间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飞快地从一叠表格里抽出一张递给他。周屿白接过表格,又从旁边拿了一支笔,然后转身,精准地将表格和笔塞到了刚气喘吁吁跑到他身后的林晚手里。

“填。”一个字,干脆利落。

林晚被塞了个满怀,有点懵,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抱着表格和笔,像只被拎住了后颈皮的猫,乖乖地走到旁边一张空着的折叠小桌前,拉开吱呀作响的塑料椅子坐了下来。

表格上的字密密麻麻,需要填写的信息不少。林晚握着笔,努力集中精神,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专业……阳光透过遮阳棚的缝隙漏下来,在她面前的表格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塑胶味和某种廉价驱蚊水混合的复杂气息。

她填得有些心不在焉,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瞟向站在不远处的周屿白。

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单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侧着身,目光投向遮阳棚外喧嚣的人流。侧脸的线条在棚子边缘的光影切割下显得格外冷峻流畅。他身姿挺拔如松,安静地站在那里,自成一方疏离的气场。明明周围挤满了兴奋交谈的新生和家长,他却像一块兀立的礁石,隔绝了所有嘈杂的浪涛。

偶尔有认出他的学生——大多是女生——会红着脸,带着羞涩又崇拜的表情,低声和同伴兴奋地议论着,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逡巡,却没人敢贸然上前搭话。

“那就是周屿白啊?计算机系那个学神?”

“对对对!听说高考数学满分,物理竞赛全国金牌保送的!”

“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就是感觉好冷,生人勿近的气场……”

“啧,他旁边那个填表的女生是谁啊?看着挺普通的,怎么周学长亲自带她来报到?”

“谁知道呢,估计是认识的老乡吧……”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夏末恼人的蚊蚋,断断续续地钻进林晚的耳朵里。她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在表格的空白处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用笔尖用力地划掉那个墨点,假装专注地填写下一个信息栏。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是啊,在所有人眼里,周屿白是云端之上的星辰,而她林晚,不过是地上再普通不过的一粒尘埃。他们的距离,大概隔着整个银河系吧?连“认识”都成了别人眼中需要解释的意外。

表格终于填完了。林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把表格和笔递还给那个眼镜学长。

“谢谢学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眼镜学长接过表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表格和林晚脸上来回扫了两遍,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静立如松的周屿白,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哦,林晚同学是吧?好了好了,信息录入了。宿舍钥匙在那边领,喏,就是那个棚子。”他热情地指了个方向。

“谢谢学长。”林晚再次道谢,转身就想去拿钥匙。

“等等。”一直沉默的周屿白突然开口。

林晚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看他。

周屿白没看她,目光落在眼镜学长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她的宿舍号?”

眼镜学长立刻会意,低头在表格上飞快地扫了一眼:“啊!梅园3栋,406室。”

周屿白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知道了。然后,他再次看向林晚,下巴朝钥匙领取点的方向微微一抬。

“去拿钥匙。我在这等。”

林晚:“……哦。”她心里嘀咕着“谁要你等”,脚下却还是乖乖地朝着那个棚子走去。

钥匙拿到手,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她走回周屿白身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拿到了。那个……我自己去宿舍就行,不麻烦你了。”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客气,很疏离。

周屿白垂眸,视线在她手里那串孤零零的钥匙上停顿了一瞬。钥匙扣是崭新的,上面还贴着写有“梅3-406”的标签。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她空无一物的身后,又扫过周围拖着硕大行李箱、被家人簇拥着的新生们。

“林叔叔托的‘人’,”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的读音,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一丝洞悉的审视,“是准备空着手来帮你铺床,还是打算用意念给你变出行李?”

林晚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被当面戳穿谎言的窘迫让她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梗着脖子,强撑着嘴硬:“要你管!我、我自己能行!”

“能行?”周屿白轻轻挑眉,那表情仿佛在说“就凭你?”。

他不再废话,直接转过身,朝着与宿舍区相反的方向——校园主干道走去。

“哎?你去哪?”林晚下意识地喊出声。

周屿白头也没回,只有平淡的声音顺着热风飘过来:“取行李。林叔叔‘托付’的东西,放在东门寄存处了。”

2 冰山下的暖流

林晚僵在原地,看着他高瘦挺拔的背影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路口拐角的树荫里。手里那串钥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唯独没有预想中甩掉麻烦的轻松。她懊恼地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低声嘟囔:“周屿白……烦死了!”

周屿白的身影消失后,林晚在原地站了几秒,才拖着脚步慢慢往梅园宿舍区的方向挪。报到点离宿舍楼不算太远,但九月的午后阳光依旧毒辣,空气闷得像个蒸笼。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帆布鞋的鞋尖,脑子里乱糟糟的。周屿白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总是在眼前晃悠,还有他刚才那句“能行?”的反问,带着点凉飕飕的嘲讽,让她心里又憋闷又有点莫名的委屈。

“同学?同学!”一个带着点口音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林晚回过神,发现自己差点撞到路边绿化带的灌木丛。她赶紧往旁边让了一步,抬头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男生,穿着印有“志愿者”字样的红马甲,正推着一辆堆满行李的手推车,满头大汗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啊同学,”男生抹了把汗,笑容爽朗,“看你一个人,东西不多吧?要去哪个宿舍楼?我帮你推过去?”他热情地指了指自己那辆还有不少空位的小推车。

“啊,谢谢学长!我住梅园3栋。”林晚连忙道谢,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

“梅3啊?正好顺路!”志愿者学长热情地招呼她,“来来来,包放车上吧!”

林晚依言把那个轻飘飘的小背包放到了推车一角。学长一边推着车往前走,一边自来熟地跟她搭话:“新生吧?一个人来的?挺独立啊!不像那边几个,爸妈爷爷奶奶全家出动,恨不得把家都搬来。”他努努嘴,示意不远处几个被家人团团围住、连瓶水都有人帮忙拿的新生。

林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嗯……家里有事,就自己来了。”她含糊地带过去,不想多提。

“挺好挺好!”学长显然是个话痨,也不在意她的简短,自顾自地说开了,“对了,我叫张磊,大三土木的。你是哪个专业的?”

“经济学。”林晚回答。

“哦!经院的啊!好专业!”张磊竖起大拇指,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哎,刚才看你好像跟周学长在一块?你认识他啊?”

“周学长?”林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努力维持平静,“哦,你说周屿白?算……认识吧,邻居家的哥哥。”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无奇。

“哇!邻居家的哥哥?!”张磊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音量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厉害啊同学!周学长可是我们学校的大神级人物!计算机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智商高得离谱,长得还……啧啧,简直不给其他男生活路!就是人太冷了点,感觉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

张磊啧啧感叹着,随即又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问:“哎,那他私下里也这样吗?对你也这么冷冰冰的?是不是特别难相处?”

林晚被问得有些窘迫,脑海里闪过周屿白那张万年冰山脸,还有他不由分说抽走她冰淇淋、戳穿她谎言的样子……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差不多吧。”心里默默补充:可能对我更凶一点。

“我就说嘛!”张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用力点点头,“你看刚才在报到点,他站你旁边,那气场,啧啧,方圆三米都没人敢靠近!感觉你在他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是吧?”他同情地看了林晚一眼,“跟这种高岭之花做邻居,压力山大吧?我要是你,估计得绕着他走……”

张磊还在喋喋不休地感慨着周学神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以及林晚作为邻居的“水深火热”。林晚只是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推车上自己那个小小的背包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啊,在所有人眼里,周屿白是高山之巅的雪莲,而她林晚,就是山脚下那棵不起眼的小草。他理所当然地冰冷,她理所当然地需要仰望和退避。连一个刚认识的志愿者学长,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以及她在他面前那份挥之不去的拘谨。

“到了!”张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晚抬头,眼前是一栋崭新的米白色宿舍楼,楼侧挂着醒目的“梅园3栋”牌子。楼下小广场上人来人往,不少新生和家长正在进出。

“谢谢学长!”林晚赶紧道谢,从推车上拿回自己的包。

“客气啥!有事找志愿者啊!”张磊爽朗地挥挥手,推着他的小推车,又去寻找下一个需要帮助的目标了。

林晚看着张磊走远,才转身走进宿舍楼。刚走到楼梯口,身后就传来了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平稳而清晰。

她下意识地回头。

周屿白一手拉着一个硕大的、看起来就很沉的行李箱,肩上还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电脑包,正步履沉稳地踏上宿舍楼前的台阶。他额前的碎发似乎被汗水打湿得更多了,有几缕黏在鬓角,白T恤的肩线和后背也洇开了几块深色的汗渍,紧贴着结实的肌理线条。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呼吸略有些沉,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气息微喘,带着运动后的热意。他没说话,只是将其中一个看起来更重一些的深蓝色行李箱往她面前轻轻一推。

“拿着。”声音因为刚才的负重而带着点微哑,但命令的口吻丝毫未变。

林晚看着那个几乎到她腰那么高的巨大行李箱,又看看他肩上那个分量不轻的包,再想到他一个人拖着这么重的东西从东门一路走过来……心里那点别扭和委屈,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她默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行李箱的拉杆。入手沉甸甸的,金属杆被他的手握得温热。

周屿白没再看她,径直越过她,朝着楼梯走去。林晚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拖着那个沉重的箱子,跟在他身后。

406宿舍在四楼。没有电梯。周屿白走在前头,脚步不快,似乎在刻意迁就她拖箱子的速度。他肩上的电脑包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背影挺拔而沉默。林晚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两级两级往上挪的箱子轮子,听着轮子磕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的“哐当哐当”的闷响,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爬楼梯的喘息声交织着轮子撞击台阶的噪音,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到了四楼。周屿白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挂着“406”门牌的宿舍,门虚掩着。他推开门,侧身让开。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的格局,带一个小阳台和独立卫浴。此刻里面空无一人,显然她是第一个到的。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涂料的味道。

周屿白走进去,环视了一圈,然后径直走到靠阳台右侧、光线最好的那张书桌前,动作自然地把肩上的电脑包放到了桌面上。接着,他又走回来,从林晚手里接过那个大行李箱的拉杆,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它拖到了那张书桌旁边靠墙的位置放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落在还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林晚身上。

“你的。”他言简意赅地指了指那张书桌和旁边的行李箱,然后抬手指了指靠门左侧、光线稍暗的那张空床铺,“我的。”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愣住了。她以为他只是帮她搬行李上来……

“你……你也住这栋?”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周屿白用一种“你这不是废话”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梅园是男女混住楼栋。男左女右。”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住隔壁,407。”

林晚这才恍然大悟。C大有些宿舍楼的确是按这种模式分配的,同一楼层,左右分开。难怪他刚才轻车熟路地选位置。

“哦……”她讷讷地应了一声,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对他帮忙搬行李的感激泡泡,瞬间又被“阴魂不散”四个字压了下去。

周屿白似乎没在意她的反应,他的视线落在她空荡荡的书桌上,又扫过那个硕大的行李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东西自己整理。”他说着,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递到林晚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简洁的课程表界面,标题赫然写着“经济学院 本科一年级 课程表(秋季学期)”。

林晚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这……?”

“课表。”周屿白言简意赅,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早上第一节在经管楼301,八点。明早七点半,楼下等。”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通知她明天的集合时间地点,而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林晚懵了:“等?等你干嘛?”

周屿白收回手机,仿佛她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他抬眸看她,眼神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审视:“你认得路?”

林晚:“……”

她被噎住了。刚开学,偌大的校园,她确实不认得路。可是……她张了张嘴,想说“我可以看地图”“我可以问路”,但看着周屿白那张不容置疑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跟他争辩,从来都是徒劳。

周屿白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最后扫了一眼宿舍和她那个巨大的箱子,丢下一句:“门锁好。”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宿舍门。

3 横梁上的心跳

“咔哒”一声轻响,宿舍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还有两个沉默的行李箱。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那股清冽的气息。

林晚看着紧闭的门板,又看看那张被他“钦定”的书桌和旁边沉重的箱子,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走到书桌前,泄愤似的捶了一下桌面。

“周屿白!独裁!暴君!”她低声控诉着。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和宿舍里一片空旷的寂静。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湿意。林晚被手机闹钟吵醒时,宿舍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她挣扎着爬起来,洗漱,换衣服,对着镜子把睡得乱糟糟的长发扎成一个略显松散的马尾。

看着镜子里眼下淡淡的青黑,她忍不住腹诽:都怪周屿白!要不是他那句不容反驳的“七点半楼下等”,她也不至于紧张得没睡好,生怕迟到一秒又被那张冰山脸冻伤。

七点二十五分,林晚背着装了课本和笔记本的双肩包,脚步匆匆地冲出宿舍楼大门。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青草和露水的味道。楼前的小广场上人还不多,只有几个晨跑的学生和清洁工的身影。

林晚刚站定,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宿舍楼门口的方向,心想着那家伙大概还没下来吧?以他那精确到秒的作息……

念头还没转完,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侧前方梧桐树下的身影。

周屿白斜倚着粗壮的树干,一条长腿微微曲起。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和黑色运动长裤,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让他看起来比昨天柔和了一点。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正快速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屏幕的冷光映着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他身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山地车,款式简洁流畅,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似乎很专注,直到林晚的脚步声靠近,才缓缓抬起头。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林晚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他看过来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泓深秋的湖水,没什么波澜,却莫名让她心头一跳,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

“早。”他淡淡地开口,算是打了招呼。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比平时少了几分冷冽。

“……早。”林晚有些不自在地应了一声,眼神飘忽着,不敢与他对视太久,目光最终落在他身边那辆看起来很酷的山地车上,心里嘀咕:骑自行车?也好,省得走路了。

周屿白没再多言,他收起手机,随意地揣进卫衣口袋,然后长腿一迈,跨上了那辆山地车。他坐稳,一只脚稳稳地踩在踏板上,另一只脚轻松地支在地面,动作流畅自然。

他侧过头,目光再次投向还愣在原地的林晚。下颌线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利落。

“上来。”依旧是简洁到吝啬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林晚看着那高高的、没有任何后座设计的山地车横梁,又看看周屿白那张理所当然的脸,一时有些傻眼。

“上……上哪?”她指了指那光秃秃的横梁,表情有点茫然,“这……这没有后座啊?”

周屿白似乎对她的迟钝感到一丝不耐。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眼神扫过那根结实的黑色横梁,语气平静无波:“坐前面。”

坐……坐前面?!

林晚的脸“轰”的一下就热了。坐自行车横梁?那岂不是……要被他圈在怀里?!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中了她,让她瞬间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快点。”周屿白催促道,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但那份催促的意味却清晰无比,“要迟到了。”

最后三个字像紧箍咒。林晚心里天人交战,一边是“这姿势太羞耻了”,一边是“迟到很可怕”以及“反抗周屿白更可怕”。最终,在周屿白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她咬了咬牙,抱着一种“早死早超生”的悲壮心态,硬着头皮走上前。

她侧着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笨拙地试图往那根不算低的横梁上爬。山地车的车架对她来说有点高,动作显得格外别扭和狼狈。

周屿白静静地看着她笨拙的尝试,既没有伸手扶一把,也没有开口指点。只是在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侧坐在那根硌人的横梁上时,才微微动了一下。

他身体自然地前倾,一条手臂从她身侧伸过去,稳稳地握住了车把手。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她半圈在了怀里。少年温热的体温和卫衣上干净的皂角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林晚的身体瞬间绷得死紧,后背僵硬地挺直,像一块被钉在横梁上的木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胸膛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震动,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一下,又一下,仿佛擂鼓般敲在她的脊背上。他握在车把上的手臂线条紧实,就在她身侧,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个过于靠近的距离而变得稀薄灼热起来。

周屿白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他另一只脚也踩上踏板,微微用力。

“坐稳。”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微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下一秒,车轮转动,山地车平稳地滑了出去。惯性让林晚的身体微微后仰,后背不可避免地、更紧地贴上了他的胸膛。那一瞬间的触感清晰得让她头皮发麻。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几乎是弹跳般地瞬间又挺直了背,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冰凉的横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周屿白没有再说话。他目视前方,下颌的线条似乎比刚才绷紧了一些。踩踏板的动作稳定而有力,山地车在清晨安静的校园林荫道上平稳地穿行。风吹过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流淌。

林晚僵硬地维持着挺直的姿势,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鼻息间全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清晨草木的微香。后背那块与他胸膛相贴的地方,温度高得吓人,像一块小小的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轻微的起伏。

这段路并不算长,但林晚却觉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她死死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路面,大脑一片空白,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只剩下身后那清晰得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和心脏在耳边轰鸣的巨响。

终于,熟悉的经管楼出现在视野里。周屿白放缓了速度,在山地车完全停稳在楼前空地的瞬间,林晚几乎是立刻、手脚并用地从横梁上跳了下来。动作快得像逃命,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她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被风吹乱的衣服和头发,根本不敢去看身后的人,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谢。”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朝着教学楼大门冲了进去,背影仓皇失措。

周屿白单脚支着地,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玻璃门后,消失在涌入教学楼的人群中。他握着车把的手没有立刻松开,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原地停了几秒。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片刻后,他才缓缓地、几不可察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负。握着车把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微微蜷紧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更加分明。

4 年之约

他抬眸,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已经关闭的玻璃门,随即调转车头,朝着计算机学院的方向骑去。身影很快融入了校园清晨流动的人潮之中。

日子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周屿白无声的“掌控”下平稳地向前滚动。那张被强行塞进林晚手机里的课表,成了她大学生活的绝对坐标。而周屿白,则成了那个分毫不差、严格执行坐标的监督者。

无论林晚前一天晚上是熬夜刷剧还是赶作业,第二天清晨七点半,她总能在梅三楼下那棵固定的梧桐树旁,看到周屿白和他那辆黑色山地车的身影。他有时倚着树干看手机,有时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像一尊凝固在晨光里的俊美雕塑。

然后就是那固定的流程:上车,僵硬地侧坐在横梁上,在他圈出的狭小空间里努力挺直脊背,感受着身后温热的气息和沉稳的心跳,在令人窒息又心慌的十几分钟里抵达教学楼,最后仓皇逃离。

下午放学时,只要林晚没有社团活动或者其他安排,周屿白的身影也总会准时出现在经管楼的某个角落——有时是在楼前花坛边,有时是在她必经的走廊拐角。他不会提前发消息,也不会出声招呼,只是在她走出教室或楼门时,极其自然地出现在她视线里,然后推着车走过来。

“走了。”依旧是平淡无波的两个字,宣告着归程的开始。

林晚从一开始的别扭、抗拒、试图找借口溜走,到后来渐渐麻木,甚至习以为常。反抗是无效的,周屿白总有办法让她“顺路”。久而久之,经济学院的新生们几乎都知道了,那个安静低调的林晚,似乎和计算机系那位高冷得不像话的学神周屿白,有着某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特殊”联系。

“看,又是周学长来接林晚了!”

“啧啧,风雨无阻啊这是?”

“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周学长那眼神,冷得能冻死人,也不像对林晚有意思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家里硬安排的?看林晚每次坐他车前面,那姿势别扭的,感觉她都快哭了……”

“就是就是!感觉周学长挺烦她的吧?不然干嘛天天冷着脸?林晚也挺可怜的……”

类似的议论,像初秋的风,时不时地钻进林晚的耳朵里。她只能装作听不见,低着头,快步走向那个等在固定位置的身影,然后在无数道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注视下,坐上那根硌人的横梁,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又酸又涩。在所有人眼里,周屿白是高高在上、被迫“照顾”她的施舍者,而她,则是那个可怜兮兮、不被待见的累赘。这种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时不时地让她隐隐作痛。她甚至开始怀疑,周屿白是不是真的……很讨厌这样?

这个念头在某天下午的公共选修课上,变得格外清晰。

那是一门火爆的西方美术鉴赏课,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林晚和一个同班女生坐在一起。课间休息时,女生刷着手机,突然兴奋地用手肘撞了撞林晚,把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晚晚快看!校园论坛新鲜出炉的帖子!‘高岭之花周屿白疑似名草有主?每日接送神秘女生!有图有真相!’哇塞,这偷拍角度,虽然有点糊,但这侧脸,这自行车,绝对是你和周学长啊!”

林晚心里猛地一跳,凑过去看。帖子热度很高,已经被顶成了“HOT”。主楼放了几张偷拍照,有清晨在梧桐树下等待的侧影,有她僵硬地坐在自行车横梁上、他握把骑行的背影,像素不算清晰,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

下面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飞速刷新着:

【1L:沙发!真的是周神!那女生谁啊?看着挺普通的。】

【5L:回楼上,经院大一新生,叫林晚。据说是周神邻居家的妹妹?】

【12L:邻居妹妹?骗鬼呢!周神那生人勿近的气场,亲妹妹估计都得保持三米距离!看他那张脸,冷得跟冰雕似的,每次接人表情都像要去上坟,这能是自愿的?】

【25L:楼上+1!深有同感!感觉周神浑身都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息,偏偏还得天天接送,实惨!那林晚也是,看着就畏畏缩缩的,肯定也怕他怕得要死吧?两人凑一起,简直是互相折磨!】

【38L:同意!周神绝对是被家里硬逼着照顾邻居小孩的!看他那眼神,啧啧,隔着屏幕都能冻死人。心疼周神三秒,也同情林晚一秒。】

【55L:只有我觉得……周神看那女生的眼神,其实有点不一样吗?(小声BB)虽然还是冷,但好像……没那么不耐烦?】

【60L:楼上滤镜十米厚!醒醒!周屿白那张脸对谁有过‘耐烦’这种表情?】

“不耐烦”……“冷得能冻死人”……“像去上坟”……“互相折磨”……

这些尖锐的字眼像冰锥一样,一根根扎进林晚的眼里、心里。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评论,看着那些被放大的、周屿白在照片里毫无表情甚至显得冷硬的侧脸,一股强烈的委屈和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包括她自己偶尔的怀疑里,周屿白是那么的不情愿,那么的“被迫”。而她,就是那个不识趣、甩不掉的麻烦。

旁边的女生还在小声感叹:“唉,晚晚,说真的,周学长对你……是不是挺凶的啊?我看他好像从来没对你笑过?每次见你俩,气氛都怪紧张的……”

林晚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含糊地“嗯”了一声,手指用力地攥紧了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边缘,纸张被捏得皱起。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是啊,他就是讨厌我!讨厌到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吝啬给予!讨厌到全世界都看得出来!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整整后半节课,老师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论坛上那些刺眼的评论,和周屿白那张万年冰封的脸。

下课铃响,人群像潮水般涌出教室。林晚收拾东西的动作有些迟缓,心里乱糟糟的,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想要躲开周屿白的念头。

她故意磨磨蹭蹭,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走到教学楼门口时,果然看到周屿白已经等在老地方——楼前那棵叶子开始泛黄的法桐树下。他依旧推着那辆黑色山地车,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却依旧没什么温度。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门内的阴影里,看着他,心里天人交战。论坛上那些话,还有自己心里翻腾的委屈,让她此刻只想转身从另一个门溜走。

然而,就在她犹豫的刹那,周屿白似乎心有灵犀般地抬起了头。目光穿过稀疏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内阴影里的她。

四目相对。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但身体却像被那目光钉住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屿白看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收起手机,推着车,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空气似乎凝固了。林晚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能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头顶的视线,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和疑问。她紧张地绞着书包带子,手心微微出汗。

过了几秒,头顶传来他惯常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了一点点。

“怎么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林晚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那些憋了一下午的委屈、酸涩、自我怀疑和论坛上那些刺眼的评论,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她的理智。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控诉和倔强,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周屿白!你是不是特别烦我?特别讨厌每天来接我送我?”

问出口的瞬间,她看到周屿白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棕色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下颌的线条明显绷紧了些许,握着车把的手也微微收紧。

他没有立刻回答。傍晚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脚边。周围是喧闹的放学人潮,可他们之间的空气,却仿佛被抽干了声音,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沉默仿佛就是最伤人的答案。她几乎要为自己的冲动和愚蠢而懊悔。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想要转身跑开时,周屿白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直白的认真:

“没有。”

两个字,斩钉截铁。

林晚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周屿白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潭底深处悄然涌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再说什么,薄唇微启。

然而,就在这时——

“咔嚓!”

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撕裂了黄昏相对柔和的光线,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响!巨大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劈开!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猛地抱头缩起了肩膀。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密集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就将干燥的地面打得湿透。雨势来得又急又猛,前一秒还是晴空,下一秒已是倾盆。天地间迅速被一片白茫茫的水雾笼罩,雨声哗哗,瞬间吞没了所有其他声音。

人群爆发出惊呼和混乱的奔跑声,学生们纷纷抱着头冲向最近的建筑物避雨。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林晚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激起一阵寒颤。她茫然地抬起头,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到周屿白几乎是立刻有了动作。

他迅速将山地车往旁边教学楼的廊柱上一靠,锁都没顾上锁,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秒,他大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侧面袭来的风雨。

他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那件深灰色连帽卫衣——动作利落得甚至带着点急切——不由分说地、直接兜头罩在了林晚的身上!

带着他体温的、干燥柔软的布料瞬间包裹住她湿冷的肩膀和后背,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一股暖意夹杂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只觉得眼前一暗,整个人都被罩在了带着他体温的衣物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顶又被一个东西盖住——是他卫衣的帽子,被他用力拉了起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湿透的头发。

“穿上。”他的声音在滂沱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气息似乎因为刚才急促的动作而有些不稳。

林晚被裹在他的卫衣里,像个被包装好的粽子,只露出一张茫然又震惊的小脸。她透过湿漉漉的刘海和卫衣宽大的帽檐,呆呆地看着他。

周屿白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T恤,布料被雨水瞬间打湿,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少年人流畅而结实的肩背线条。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不断滑落,淌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脖颈,洇湿了大片前襟。他站在瓢泼大雨里,仿佛一座沉默的礁石,替她挡去了大部分的风雨。

他低头看着她,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滴落,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眸此刻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深邃。他抬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不由分说地抓住林晚的手臂——隔着那件宽大的卫衣——带着她快步跑向最近的教学楼门廊避雨。

他的手掌隔着湿透的薄T恤和卫衣布料,依旧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门廊下已经挤满了躲雨的学生,人声嘈杂。周屿白拉着林晚,穿过人群,在一个相对人少的角落站定。他这才松开手,微微喘息着,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白色的短袖T恤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发梢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整个人显得异常狼狈,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湿漉漉的锐气。

林晚裹在他宽大的卫衣里,衣服上残留的体温包裹着她,隔绝了外界的湿冷。她呆呆地看着他湿透的样子,看着他额前不断滴水的碎发,看着他因为急促奔跑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质问,还有论坛上那些冰冷的评论,此刻都变得无比遥远和不真实。

一种强烈的、酸酸胀胀的情绪堵在胸口,让她喉咙发紧,鼻尖发酸。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擦他脸上还在流淌的雨水。

然而指尖还没碰到他的脸颊,周屿白却像是被她的动作惊扰,猛地侧过头避开了。他迅速地从湿透的裤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竟然奇迹般地没有被雨水完全浸透,只是沾了些水珠。

他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点了几下,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沾着水珠的侧脸。几秒钟后,林晚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有些茫然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条新信息,来自【Z】。

【Z:姜茶在抽屉里,回去喝。】

简短的几个字,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熨帖过她冰凉而混乱的心。

她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却第一时间想着让她回去喝姜茶的少年。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暖意、酸涩和巨大困惑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手指有些颤抖地在屏幕上敲字,发送了过去:【周同学这么关心我?】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在周屿白的手机上。

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那条信息。屏幕的光映着他低垂的眼睫,在沾着水珠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握着手机的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

门廊外,是哗哗作响、白茫茫一片的雨幕。门廊内,是拥挤嘈杂、弥漫着潮湿水汽的人群。世界喧嚣而混乱。

然而,在这片混乱的角落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林晚清晰地看到周屿白抬起头,目光穿过湿漉漉的空气,笔直地、毫无回避地望向她。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湿透的T恤领口。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却异常沉甸甸的情绪。

然后,他抬起手,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屏幕亮着,清晰地显示着他刚刚发出的回复。只有一行字,简单,直白,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轰然炸响在林晚的耳边:

【嗯,关心十年了。】

5 烟火中的告白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滞。

十年。

这个时间跨度像一把沉重的钥匙,“咔哒”一声,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尘封已久的闸门。无数细碎的、模糊的片段,裹挟着旧日阳光的味道,瞬间汹涌地冲刷过她的脑海——

六岁那年,她笨拙地翻过两家之间那道低矮的篱笆墙,像只莽撞的小鹿,一头栽进周家后院松软的泥土里,啃了一嘴的草。是那个比她高一个头、穿着干净小衬衫的男孩,皱着眉头把她拎起来,用他雪白的手帕,粗鲁却又仔细地擦掉她脸上的泥巴。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十岁,她因为算不出鸡兔同笼被林爸爸训哭,红着眼睛蹲在自家门外的台阶上抽噎。隔壁的门开了,少年沉默地走出来,把一张写得整整齐齐、画着可爱小兔子和小鸡的解题步骤纸塞进她手里,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只留下一个酷酷的背影。那张纸被她偷偷夹在最喜欢的童话书里,藏了好久。

十三岁,她第一次来例假,肚子疼得蜷在教室座位上小脸煞白,不知所措。课间操时,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灌满热水的旧玻璃瓶(后来才知道是他自己的水杯),隔着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滚烫的温度熨帖着小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桌边放下一小包从校医室拿来的红糖,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开。那瓶水的温度,似乎隔了这么多年,依然残留在记忆的皮肤上。

十五岁,她被班里几个调皮的男生揪辫子嘲笑,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放学路上,那几个男生嬉皮笑脸地围过来,又是他,像一堵突然出现的墙,挡在她前面。他个子已经很高了,冷着脸,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只扫了那几个男生一眼,甚至没开口说一个字,那几个平时耀武扬威的家伙就讪讪地溜走了。他推着车走在她旁边,一路沉默,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还有……还有无数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和黄昏。他骑着那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的自行车,车后座的位置,似乎永远只留给她一个人。无论她是磨磨蹭蹭迟到,还是因为考砸了闷闷不乐,他总会在固定的地方等着。有时会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包子,有时是顺手从路边摘的、带着露水的不知名小花,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地载着她,穿行过小城熟悉的大街小巷。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风吹过他校服衣角的声音,成了她青春里最安稳的背景音。

原来……原来那些她习以为常、甚至偶尔觉得理所当然的“顺路”、“照顾”,那些被她忽略的、藏在少年沉默寡言背后的笨拙关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绵延了整整十年时光。

十年。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晚心尖发颤。她猛地抬起头,撞进周屿白深邃的眼眸里。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湿透的白T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流畅而有力的线条。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不再是平日的疏离冰冷,里面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沉甸甸的、近乎滚烫的情绪,像是压抑了太久的地火,终于要冲破冰封的地表。

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那汹涌而来的十年回忆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迟来的恍悟,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悸动,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

雨还在下,哗哗的声响敲打着门廊的顶棚,也敲打着她混乱不堪的心跳。周围的一切人声、嘈杂,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眼神却灼热得惊人的少年。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周屿白看着她震惊到失语的样子,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他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冲撞,似乎终于要挣脱那层冰封的外壳。

他向前微微倾身,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要做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屿白!周屿白!这边!”

一个清朗响亮的男声穿透雨幕,突兀地插了进来。

两人都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同样浑身湿透、抱着篮球的高个子男生正站在不远处的人群边缘,用力地朝这边挥手。他脸上带着爽朗又有点焦急的笑容,是周屿白在计算机系篮球队的队友,张扬。

“嘿!愣着干嘛?老刘刚打电话来,系楼活动室屋顶好像有点漏雨!让咱几个过去看看,帮忙搬点东西挡挡!快走啊!”张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显然有急事。

周屿白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看着张扬,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还处在巨大震动中、眼神茫然的林晚。他眼底那汹涌的情绪像是被强行按捺了下去,重新覆上一层薄冰,但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却更加清晰。

他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短短几秒的沉默,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挣扎。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和未尽的话语。他飞快地将手机揣回湿透的裤袋,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朝着张扬的方向走去。湿透的T恤紧贴着他的后背,肩胛骨的线条随着步伐有力地起伏。

他走到张扬身边,低声快速说了句什么,两人便一起顶着瓢泼大雨,迅速跑向远处计算机系楼的方向,身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雨幕里。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回头。

林晚独自站在原地,裹着他宽大而温暖的卫衣。衣服上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像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门廊下拥挤人潮的喧闹和潮湿的寒意。然而,周屿白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和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却像两枚烧红的铁钉,深深烙进她的眼底和心里。

“关心十年了。”

那五个字,连同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在脑海里反复回响、碰撞。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和失落感,伴随着强烈的悸动,席卷了她。她像是被骤然推上云霄,又被猛地抛下深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凉光滑的廊柱。

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卫衣传来,让她微微打了个寒噤,混乱的思绪却也因此清晰了一瞬。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触着身上这件宽大的灰色卫衣。布料柔软,带着他特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此刻被雨水浸湿了些边缘,触感微凉。

她收紧手指,将那柔软的布料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想抓住一点什么。心跳依旧快得毫无章法,擂鼓般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那个沉甸甸的“十年”。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白茫茫的水汽弥漫在天地之间,模糊了远处建筑的轮廓,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之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某种微妙的加速键,又或者,是某种潜流终于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起来。

周屿白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梧桐树下,依旧用那辆没有后座的山地车载着她穿梭于宿舍和教学楼之间。清晨的阳光或傍晚的霞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成了这段短暂旅程里唯一的背景音。

然而,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了。

林晚坐在那根硌人的横梁上,身体依旧会下意识地僵硬,心跳也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加速。但曾经那种纯粹的、想要逃离的别扭感,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心绪取代了。她不再低着头,目光不再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或前方的路面。

她会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将视线投向身后。透过眼角的余光,去描摹他握着车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去捕捉他偶尔被风吹动的额发;去感受他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节奏……每一次细微的观察,都像是在印证那个“十年”,印证那些被时光掩埋、如今却骤然清晰的点点滴滴。

周屿白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份沉默里,似乎少了几分惯常的冷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他握着车把的手有时会无意识地收紧,手臂的线条显得更加清晰。当她的后背因为颠簸而无意间轻蹭到他的胸膛时,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屏住的呼吸。

一种无声的、带着试探的电流,开始在他们之间流转。每一次目光的短暂交汇,每一次身体的轻微触碰,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隐秘而令人心悸的涟漪。

宿舍里,那张被他“钦定”的书桌,也成了某种无声的见证。林晚发现,自己的抽屉里,总会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多出一些东西。有时是一盒包装精致的蔓越莓饼干(她记得自己中学时提过一次喜欢这个牌子);有时是一小瓶驱蚊止痒的清凉油(C大夏末秋初的蚊子依旧凶猛);有时甚至是一本崭新的、她随口提过想看的推理小说……

没有留言,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放的。就像那场雨后抽屉里的姜茶包,无声,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度。

这种无声的、带着笨拙的关切,比任何言语都更猛烈地冲击着林晚的心防。那个“十年”,不再是冰冷的时间刻度,而是化作了无数温暖的、细碎的星光,一点点照亮了她曾经视而不见的角落。

日子在无声的默契和悄然滋长的情愫中滑向岁末。校园里节日的氛围越来越浓,彩灯挂满了行道树,商店橱窗贴满了喜庆的雪花和圣诞老人图案。跨年夜的临近,更是在年轻的学生群体中掀起了一股兴奋的浪潮。

“晚晚!晚上世纪广场有跨年烟火晚会!听说超级壮观!一起去吧!”同宿舍的女生小冉兴奋地摇晃着林晚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好多人都去!就当期末考前放松一下嘛!”

世纪广场是C市最大的市民广场,每年的跨年烟火都吸引着无数人。林晚有些心动,但想到拥挤的人潮,又有点犹豫:“人肯定特别多吧?”

“人多才热闹啊!”另一个室友也凑过来,“而且据说今年是十周年,规模空前!不去多可惜!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七点,南门集合!”

林晚看着室友们兴奋期待的脸,点了点头:“好。”

答应下来的一瞬间,她心里却莫名地划过一丝异样。周屿白……他会去吗?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傍晚,林晚换上了一件厚实的白色羽绒服,围上柔软的米色围巾,准备出门。刚走到宿舍门口,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周屿白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下楼。】

一如既往的简洁,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

林晚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快步跑下楼,推开宿舍楼大门。

清冷的冬夜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凛冽的寒意。周屿白果然等在老地方,那棵梧桐树下。他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他身边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山地车,车把上似乎挂了个小袋子。

看到她出来,他抬眸,视线在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身影上停顿了一秒,随即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去哪?”他问,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世纪广场,看烟火,和室友约好了。”林晚回答,下意识地拉了拉围巾。

周屿白没说话,只是走到车边,从车把上取下那个小袋子,递给她。

林晚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崭新的、毛茸茸的触屏手套,还有一顶同色系的、带着可爱小毛球的针织帽。帽子的颜色是柔软的奶白色,和她身上的羽绒服很配。

“戴上。”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裸露在冷风里、微微发红的指尖和耳朵。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冲散了冬夜的寒意。林晚没有推辞,乖乖地戴上帽子和手套。毛茸茸的触感包裹着耳朵和手指,温暖又柔软。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闷在围巾里。

周屿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跨上山地车,支好,然后侧头看向她。

林晚看着那光秃秃的横梁,又看看自己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和刚戴好的帽子手套,犹豫了一下。这身装备,再坐横梁,恐怕更笨拙了……

周屿白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他沉默地下了车,将山地车往旁边锁好。然后走到她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戴着毛茸茸手套的手腕。

“走吧。”他的声音很平静。

林晚被他牵着,手腕处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和手套,依旧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热度。她没有挣脱,任由他拉着,汇入校园里涌向南门的人潮。

世纪广场果然人山人海。巨大的广场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喧嚣的音乐声、人们的谈笑声、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寒冷的夜空中回荡。巨大的倒计时屏幕矗立在广场中央,跳动着红色的数字。

周屿白始终紧握着林晚的手腕,带着她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他个子高,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所到之处,人群竟不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一条缝隙。林晚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背影,感受着手腕上那坚定的力道,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稳。

终于,在广场边缘一处相对人少、视野却很好的台阶上,周屿白停了下来。这里地势稍高,可以清晰地看到广场中央的倒计时屏幕和远处布置好的烟火发射区域。

“就这里。”他松开她的手腕,站定。

林晚点点头,拢了拢围巾,和他并肩站着。冬夜的寒气依旧凛冽,但站在这小小的、属于他们的“高地”,看着脚下灯火璀璨、人声鼎沸的海洋,一种奇异的温暖在心底蔓延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广场上的人群越来越兴奋,开始跟着巨大的音响齐声呼喊倒计时:

“十!”

“九!”

“八!”

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无数张兴奋的脸庞在灯光下闪耀着期待的光芒。空气仿佛被点燃,充满了躁动和狂欢的气息。

林晚的心跳也随着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越来越快,血液似乎都在加速奔流。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周屿白。

他依旧站得笔直,侧脸在远处璀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缓缓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在震天响的倒计时声浪中,在周围无数人兴奋的尖叫里,他们的目光却仿佛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光影,牢牢地锁定了彼此。

他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那不再是冰封的湖面,而是即将喷发的熔岩,带着足以焚毁一切伪装的炽热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伴随着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和无数人同时迸发的欢呼,广场中央,漆黑的夜空骤然被点亮!

“咻——砰!”

第一束巨大的、绚烂无比的金色烟火,如同逆飞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呼啸着撕裂深邃的夜幕,在最高点轰然绽放!瞬间化作千万点璀璨夺目的光雨,金芒四射,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第二束、第三束……无数流光溢彩的烟火争先恐后地腾空而起,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尽情泼洒着最浓烈、最梦幻的色彩。赤红的牡丹,幽蓝的星辰,绚紫的瀑布,翠绿的柳枝……形态万千,瞬息万变。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人群狂喜的尖叫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新年的第一支交响曲。

整个广场沸腾了!巨大的声浪和炫目的光影,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极致喧嚣的梦幻世界。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热闹和璀璨的中心,在漫天流火倾泻而下的背景里,林晚的世界却仿佛在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喧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人群的狂呼、激昂的音乐——都像潮水般急速退去,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的感官,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骤然放大的一切所攫取、所凝固。

周屿白毫无预兆地转过了身。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深深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那双映着漫天流火的眼眸,此刻只锁定她一人,里面翻涌着足以灼伤人的、毫不掩饰的炽热情愫,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下一秒,他俯身,低头。

带着冬夜寒意的、微凉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覆上了她因震惊而微张的唇瓣。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林晚的瞳孔骤然放大,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官,都停滞在那双微凉而柔软的唇带来的、不可思议的触感上。

世界只剩下漫天炸开的、无声的绚烂烟火,和他唇上传递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滚烫的温度。那温度像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防备和懵懂,将那个“十年”,连同此刻所有的悸动,轰然点燃!

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漫天炸开的绚烂,在林晚的世界里彻底失声、失色。感官被无限放大又无限聚焦,只剩下唇上那片微凉又迅速变得滚烫的柔软触感。

周屿白的气息,带着冬夜的清冽和他身上特有的、干净清冽的味道,强势地席卷了她所有的呼吸。他的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在最初的覆盖后,奇异地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和温柔。

林晚的身体僵得像一块冰,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睁大着眼睛,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近在咫尺的、他紧闭的眼睫,和上方天幕中不断炸开的、无声的流光溢彩。

时间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周屿白终于微微退开些许,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烟火明灭的光影中,清晰地映着她震惊到失神的模样。他微微喘息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同样滚烫的脸颊。他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未退的炽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像是骤然从冰封中被解冻,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巨大的震惊、迟来的羞窘,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被点燃的悸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脸颊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迷茫和巨大的冲击波。

“你……”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明显的颤抖,几乎被淹没在周围震天的欢呼声里,“你……干什么?!”

周屿白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垂眸看着她,目光沉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就在这时,又一束巨大的银色烟火在他们头顶的夜空中轰然炸开!如同千万颗流星同时坠落,倾泻下漫天璀璨的银辉,将两人所在的小小角落映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极致的光亮下,林晚清晰地看到,周屿白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不再是冰封,不再是疏离,而是赤裸裸的、滚烫的、等待了太久太久的渴望。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喧嚣的烟火和鼎沸的人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认真,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林晚。”

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连名带姓的“林晚”,也不是公式化的“同学”。

“这次,”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还要假装不懂吗?”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撞击着胸腔。那句“关心十年了”所带来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此刻又被这直白的诘问掀起了新的风暴。

“假装不懂”……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所有被她刻意忽略、视而不见的心动瞬间。那些清晨自行车横梁上僵硬后背下加速的心跳,那些傍晚被他握住手腕穿过人潮时心底泛起的暖流,那些抽屉里悄然出现的、带着他体温的小物件带来的悸动……

原来,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敢懂,不愿懂,或者说,在巨大的鸿沟面前,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漫天的烟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流光溢彩映亮了他深邃的眉眼,也映亮了她眼中氤氲的水汽和翻涌的复杂情绪。巨大的沉默笼罩着两人,周围的欢呼声浪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

林晚捂着嘴唇的手慢慢滑落下来。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几乎贯穿了她整个生命、此刻眼神滚烫得几乎要将她灼伤的少年。心底那堵摇摇欲坠的墙,终于在那句“假装不懂”和眼前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下,轰然倒塌。

所有的犹豫、退缩、自我怀疑,都在这一刻被那十年的无声守护和此刻孤注一掷的炽热烧成了灰烬。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周屿白的身体在她扑上来的瞬间明显僵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冲破了他眼底最后一丝冰层!

他几乎是立刻收紧了手臂,将她娇小的、裹在厚厚羽绒服里的身体,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林晚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冰凉又带着他体温的颈侧,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她完全包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和自己一样快得毫无章法的心跳,以及他手臂微微的颤抖。那不再是疏离的拥抱,而是失而复得般的确认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懂……”她把脸深深埋在他肩窝,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传了出来,“我懂了……周屿白。”

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周屿白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带着毛线帽子的发顶,发出一声极轻、极沉、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

新年的第一缕风,带着烟火燃尽的硝烟味和冬夜的凛冽,吹拂过相拥的两人,却再也吹不散那紧密相连的体温和汹涌澎湃的心跳。

6 甜蜜宝箱

跨年夜之后,梅园3栋406宿舍的空气仿佛都浸润着一种微妙的甜意。

林晚书桌抽屉里的“神秘补给”依旧准时出现,只是种类悄然发生了变化。除了姜茶和饼干,开始多了包装可爱的草莓牛奶,印着憨态可掬小动物的暖手宝,甚至还有一小束用玻璃纸仔细包好的、带着露珠的粉色小雏菊。

室友小冉某天翻找胶带时无意拉开林晚的抽屉,被里面琳琅满目的小物件惊得“哇”了一声:“晚晚!你这抽屉是百宝箱吗?谁给你塞这么多宝贝?草莓牛奶?还是我最喜欢的牌子!”她拿起一瓶,眼神亮晶晶的,“老实交代!是不是……嗯哼?”她促狭地朝隔壁407的方向挤挤眼。

林晚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飞快地抢回牛奶塞回抽屉,含糊地应着:“没……没有谁!我自己买的!”

“嘁~”小冉拖长了音调,一脸“我懂”的坏笑,“草莓牛奶自己买,暖手宝自己买,连小野花都自己掐了包好放抽屉?骗鬼呢!周学神可以啊,看着冷冰冰的,还挺浪漫!”

林晚的脸更红了,干脆转过身假装整理书架,嘴角却不自觉地高高扬起。心底那点小小的甜蜜,像被摇晃过的碳酸饮料,咕嘟咕嘟地冒着欢快的气泡。

清晨七点半的梧桐树下,依旧是固定的风景线。只是,那辆黑色山地车的横梁上,坐姿悄然发生了变化。

林晚不再僵硬得像块木板。她微微侧着身,后背可以自然地、带着点依恋地轻靠在身后坚实的胸膛上。周屿白握着车把的手臂,也自然地微微收拢,将她更稳固地圈在自己和车把之间的小小空间里。

冬日的晨风依旧清冽,吹过耳畔,带着他温热的呼吸和干净的气息。车轮碾过铺着薄霜的路面,发出规律的沙沙声。林晚戴着那顶带着小毛球的奶白色帽子,只露出小半张脸,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点清晨的湿气。

她悄悄地将戴着毛茸茸手套的手,从身侧抬起,小心翼翼地、试探地,覆在了他握着车把的、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隔着厚厚的手套,其实感觉不到太多温度。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被她覆盖住的那只手,瞬间绷紧了。握着车把的力道似乎也加重了几分,指节显得更加突出。

周屿白踩踏板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仿佛没有察觉。只是,他微微低下了头,下颌几乎贴在了她柔软的帽子上。林晚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一声极低、极沉的闷笑,震得她后背微微发麻。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开手。只是任由她那只毛茸茸的小爪子,笨拙地盖在他的手背上。一种无声的、暖洋洋的默契,在寒冷的晨风中悄然流淌。

日子就这样裹着蜜糖,滑到了期末。自习室成了兵家必争之地,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纸张油墨的味道。

林晚占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对着厚厚的宏观经济学课本愁眉苦脸,复杂的图表和公式像一团乱麻。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泄气地把笔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林晚抬头。周屿白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的空位上,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得吓人的计算机算法书。他把那张纸放到她摊开的课本上,动作自然。

“什么?”林晚疑惑地打开。

纸上是用黑色签字笔清晰绘制的思维导图。正是她刚才抓狂的那一章核心内容,逻辑清晰,重点突出,箭头指向明确,旁边还有简洁的批注和易错点提醒。笔迹锋利流畅,一如他本人。

“你……”林晚愕然地看着他。

“看这个。”周屿白言简意赅,视线已经落回自己的书本上,仿佛只是随手递了张无关紧要的草稿纸。侧脸在自习室惨白的灯光下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林晚捏着那张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纸,看着上面工整细致的笔记,再看看旁边那个专注看书的侧影,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口,瞬间驱散了所有复习的烦躁和阴霾。

她低下头,把那张宝贵的“秘籍”小心翼翼地压在课本下,嘴角弯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重新拿起笔,对着那清晰明了的脉络,思路豁然开朗。窗外是沉沉的冬夜,自习室里是沙沙的书写声,而她心里,却像被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寒假来临,C市迎来了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将校园妆点成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

林晚拖着行李箱走出宿舍楼,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她刚走到熟悉的梧桐树下,就看到周屿白已经等在那里。他穿着深灰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一条深蓝色的围巾,身姿挺拔,肩头和发梢都落了些许雪花。

他脚边放着她的那个大行李箱,旁边是他自己的一个黑色背包。

“走吧。”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小行李箱,又拎起地上那个大的。

“你……也今天走?”林晚有些惊讶。她记得他之前提过项目收尾会晚几天。

“嗯。”周屿白应了一声,推着两个箱子率先朝校门口方向走去。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林晚快步跟上,和他并肩走在空旷的雪地上。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雪花无声飘落的声音。她偷偷侧头看他,他长长的睫毛上也沾了几片细小的雪花,侧脸在雪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俊。

“周屿白。”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他微微侧头看她。

“那个……寒假……”林晚鼓起勇气,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我能……去找你玩吗?”问完,又觉得有点唐突,赶紧补充,“就……就写作业,或者……或者……”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脸颊开始发烫。

周屿白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停下,转过身,面对着她。雪花无声地落在两人之间。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躲闪的眼神,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像冰层裂开时透出的暖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拂去了落在她帽檐和肩头的雪花。

微凉的指尖无意间蹭过她温热的脸颊,带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然后,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雪后初晴般的清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不是来找我玩。”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是回家。”

林晚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回家。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融化了周遭所有的寒冷。那片飘雪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他眼中清晰映着的、小小的自己,和他唇角那抹冰雪初融般、真实而温暖的弧度。

雪花依旧在无声飘落,落在他们相视而笑的眉眼间,落在紧紧相握的手上,落在通往同一个方向的、铺满新雪的路上。

那无声的十年蓄谋,终于在冬日的初雪里,开出了最温暖的花。

更新时间:2025-07-07 06:5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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