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站在那家听说过的“时间当铺”门口。这铺子藏在老城最里头那条青石板路的尽头,门脸儿小得不起眼,木头招牌旧得都快看不出字了,就“时间当铺”四个字,模模糊糊的。
我捏着口袋里那张被手汗浸得有点软的医院缴费单,三万块,像块大石头压在心口。我爸,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脑溢血倒了,躺在医院里,手术就差这最后一笔钱。我能借的地儿都跑遍了,亲戚朋友见了我都躲,实在是没辙了。听人说有这么个神神叨叨的地方,能拿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换钱,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来的。
推开那扇沉得要命的木门,门铃“叮铃”一响,里头光线暗暗的,有股老木头和旧纸张混合的味儿。柜台后面坐着个老头,戴着副老花镜,正低头看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旧册子。听见动静,他抬起头,那眼神,怎么说呢,不像一般老人那么浑浊,清亮亮的,好像一下子就能看到你心里去。
“那个……请问,这儿真的能……典当时间?”我嗓子发干,声音自己听着都别扭。
老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声音平平板板的:“能。你身上过去的任何一段时光,只要你觉得值钱,都能拿来换现钱。”
我心里挣扎得厉害,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李默,你疯了吧?这地方邪乎得很!”另一个说:“爸还躺在医院里呢!有什么比救命更要紧?”
我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我……我想典当一段记忆。”
“哦?”老头好像来了点兴趣,把那本厚册子往我这边挪了挪,“什么样的记忆?说说看。”
“是……是跟我初恋有关的。”我脸有点发烫,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就我们俩……第一次确定关系那晚上的记忆。”
话一出口,那个晚上的画面就忍不住往脑子里钻。那是十年前了,高考刚结束没几天,天热得不行。晚上,我约了林小雨在学校后山那条小路上见面。月亮挺亮的,树上的知了叫个没完。我心跳得像打鼓,走了老长一段路,才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去牵她的手。她手小小的,有点凉,在我手心里轻轻抖了一下,但没挣开。我俩就那么牵着手,傻乎乎地走了一路,谁也没说话,可心里头甜得跟什么似的。送到她家路口,她突然踮起脚,在我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就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跑没影了。我站在原地,摸着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傻笑了半天。
那感觉,现在想起来,心里头还跟泡在温水里一样,又暖又软。可眼下……
老头推了推眼镜,看着我:“想好了?那段记忆,对你来说,应该挺重要的吧?我可提醒你,来我这儿典当记忆的人,十个有九个后来都悔得肠子青了。”
“我想好了。”我避开他的眼神,盯着柜台上的木纹,“我爸等着钱做手术,救命要紧。”
老头没再劝,拿起一支老式的毛笔,在册子上写字,嘴里念叨着:“典当物,与初恋林小雨确定关系之夜记忆。当期,三个月。当期一到,若未赎回,记忆永久抹除,无法恢复。”他写完,把一张泛黄的纸推到我面前,“看看吧,没问题就按个手印。”
我大概扫了一眼,上面写的跟他说的一样。也顾不上细琢磨了,拿起旁边的红泥,在指定位置按下了大拇指印。按下去的瞬间,心里头莫名地咯噔一下,空落落的。
“好了,”老头收起契约,“现在,闭上眼睛,使劲回想你要典当的那个晚上,越细越好。”
我听话地闭上眼,努力去想。可怪了,刚才还清清楚楚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林小雨那张清秀的脸,像蒙上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真切了。她穿什么颜色的裙子来着?她头发的香味是哪种?她亲我那时候,到底啥感觉?这些东西,原本刻在脑子里的,现在像被人用橡皮擦,一点点擦掉了。心里头那块刚才还暖暖软软的地方,一下子变得冰凉。
我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有点冒汗。
“钱已经到你账上了。”老头平静地说。
我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果然,银行短信提醒,三万块,一分不少,到账了。我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爸的手术费有了!可同时,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又攫住了我。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可具体是啥,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谢谢!谢谢您!”我冲老头鞠了个躬,攥着手机,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当铺,直奔医院。
我爸的手术很顺利。在ICU待了三天,转到了普通病房。我请了假,天天在医院守着,喂饭、擦身、陪他说话。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我心里踏实了不少。可那股子莫名的空虚感,老是缠着我。尤其是夜深人静,我爸睡着了,我靠在椅子上发呆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头有个地方缺了一块,漏风。
直到有一天,我出去给我爸买饭,路过一家卖旧CD的音像店。店里头正放着一首老掉牙的歌,无印良品的《掌心》:
“你手中的感情线,是不肯泄露的天机……”
那旋律一出来,我心脏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一抽疼。我愣在原地,脑子里拼命地搜,像在找一个丢了的钥匙。林小雨……这个名字突然跳了出来,带着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酸涩味儿。
我记得她,记得我们高中是同班,记得高考完好像还一起玩过。可我们是怎么好上的?谁先表的白?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是啥时候?在哪儿?这些,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就像一本看了一半的小说,最关键的那几页被人撕掉了,故事接不上,人物也立不住了。
我猛地想起了那家时间当铺,那张泛黄的契约,还有那个老头深邃的眼神。我典当掉的,不只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是我整个初恋的开头,是我第一次懂得喜欢一个人是啥滋味儿的全部证据!
我爸出院那天,我安顿好他,立马又去了那家时间当铺。
“老板,我……我想赎回我的记忆。”我气喘吁吁地对柜台后的老头说。
老头抬眼皮瞅了瞅我,一点不意外:“钱准备好了吗?赎回,得五万。”
“五万?”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当初不是才当了三万吗?怎么一下涨这么多?”
“规矩如此。”老头语气还是那样,没半点波澜,“当铺不是善堂,要赚点的。你还有俩月时间凑钱。”
我一下子像被抽干了力气。我爸这场病,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花得七七八八,还欠了点债。这三万块手术费刚解决,我上哪儿再去弄五万?我求他,看在我爸刚出院,家里困难的份上,通融通融,或者让我分期付行不行。
老头只是摇头:“规矩破了,我这店也就开不下去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感觉比进去前还要绝望。
没办法,只能拼命赚钱了。我回到公司,求领导多派点活儿,不管是加班还是出差,我都干。晚上下班,我去送外卖,跑到半夜。周末也不休息,找了个家教的话,给高中生补数学。一天到晚,像个陀螺似的转,就想着多挣一点是一点。
可就算这样,离五万块还是差得老远。有一天晚上,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回到我租的那个小破屋,累得直接瘫在地上。眼睛一扫,看见床底下塞着个旧纸箱,里头是我高中时候的杂物。鬼使神差地,我把它拖了出来。
箱子里有很多旧课本,练习册,还有一本毕业纪念册。我翻开纪念册,一眼就看到了我和林小雨的合影。那是高二运动会时候拍的,我俩站在操场边上,穿着校服,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我记得这张照片是班长抓拍的,那天太阳很大,她怕晒,一直用手遮着额头。
可看着照片,我心里头更难受了。我记得这些边边角角,却独独忘了我们是怎样从同学、朋友,变成牵着手走在月光下的恋人的。照片上她的笑容越甜,我心里头就越疼。
我正摸着照片发呆,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心跳都停了一拍——林小雨。
我们大学毕业以后,就各奔东西了。她在南边一个城市找了工作,我留在了本地。刚开始还在QQ上聊几句,后来大家都忙,联系就越来越少了。最后一次说话,好像都是一年多以前了。她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
我愣了好几秒,才按了接听键:“喂?”
“李默?是……是你吗?”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那么轻轻柔柔的,只是带了点不确定。
“是我,小雨。你怎么……”我嗓子有点发紧。
“我……我也不知道为啥打给你,”她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昨晚做了个特别清楚的梦,梦到咱们高中那会儿,在学校后山散步。然后就……就特别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还好不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后山?那不就是……
“你还记得吗?”她声音里带着点怀念的笑意,“就高考完那天晚上,你约我去后山,走了好久,你才敢牵我的手。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还攥得死紧。”
我握着手机,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我想说“我记得”,可我说不出口。那个画面,那个感觉,在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我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好像察觉出不对劲了:“你怎么了?听起来怪怪的。”
到了这份上,我也瞒不住了。我深吸一口气,把怎么为了我爸的手术费,怎么走进那家时间当铺,怎么典当了那个晚上的记忆,现在又怎么拼命想赎回来的事,一五一十都跟她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死一样的沉默。我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她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带着点我听不懂的情绪:“所以……你把那个晚上……全忘了?忘了我穿着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忘了你跟我说‘我会永远记得今天晚上’,忘了……忘了我在路口亲你的事了?”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我心口那块空着的地方。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默,”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像有点累了,“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和谁?”
“马克。咱们高中同学,追了我很多年那个。”她顿了顿,“我打这个电话,本来是想……唉,算了,都过去了。希望你……希望你早点把钱凑够,把记忆赎回来吧。”
电话挂断了。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半天没动弹,心里头像是被掏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我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明白,我丢掉的不是一段过去,是扎在我生命里的一条根。现在这条根断了,连着的那部分,好像也跟着死了。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又去了时间当铺。我直接走到柜台前,对老头说:“老板,我愿意典当别的记忆,换钱来赎初恋那个,行不行?”
老头从眼镜上头看我,叹了口气:“年轻人,你这是饮鸩止渴啊。典当记忆这事儿,跟吸毒差不多,有一就有二。你今儿当了别的,明天可能又会为别的事来当,窟窿越补越大。”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红着眼睛,“我必须把它赎回来!那不只是段记忆,那……那是我的一部分!”
老头看了我半晌,摇了摇头,翻开了那本厚册子:“说吧,还想当什么?”
我在脑子里拼命搜刮,哪些记忆是“值钱”的,又好像……暂时可以割舍的。
“我……我小时候,我爸带我去河边钓鱼那次,行吗?”那是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我爸周末骑自行车载我去的郊外。他教我挂鱼饵,甩鱼竿,守着浮漂。我钓上来第一条小鲫鱼的时候,高兴得又蹦又跳。我爸也笑得特别开心,那笑容,我现在偶尔还能想起来。
老头点点头,在册子上记着:“父子垂钓之乐,算你两万。”
我心里一抽。两万块,把我跟爸那么好的一个下午卖了。
“还差三万。”老头提醒我。
我又想:“那……那我跟我最好的哥们儿王磊和好的那次记忆呢?”高中时候,我俩因为打篮球争MVP闹翻了,谁也不理谁。僵了一个月,后来是王磊主动来找我,在操场看台上聊了一下午,把话说开了。那天晚上我俩一起去吃了烧烤,喝了好多啤酒,感觉兄弟情义比以前还铁了。
“友人和解之慰,一万五。”老头笔下不停。
又一块拼图没了。
“还差一万五。”老头的声音冷冷的。
我像疯了一样,在记忆的仓库里翻找值钱的东西。
“我大学毕业论文通过那天,高兴得请全宿舍吃饭!” “学业有成之喜,八千。”
“找到第一份工作,拿到第一个月工资!” “自立之始,五千。”
“小时候,学会骑自行车,摔了无数次终于能自己骑好远!” “成长之证,两千。”
……
我就这么东拼西凑,把自己过去二十年里,那些闪着光的、觉得挺重要的时刻,一个个拿出来,标上价,卖了。当我终于在最后一页契约上按下手印时,手抖得厉害,心里头像是被洗劫过一样,荒凉得很。
老头把那一叠契约收好,然后从柜台最底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看着挺旧,但雕着花,很精致。他打开盒子,里面没有实体的东西,只有好多好多彩色的,像萤火虫似的小光点,慢悠悠地飘浮着。
他在那些光点里找了一会儿,手指轻轻一拈,夹住了一个淡淡的、蓝色的光点,看着特别柔和。
“闭上眼睛。”他说。
我赶紧闭上眼,心里紧张得要命。
老头把那蓝色的光点,轻轻按在了我的眉心上。
一瞬间!真的就是一瞬间!那个被抹掉的夏夜,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猛地冲回了我的脑子里!
月光那么亮,能看清路边草叶上的露水。林小雨就站在我旁边,穿着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的马尾辫扎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上面有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我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心有点湿漉漉的,跟我一样,都是紧张的汗。可她手指软软的,乖乖地待在我手心里。我们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啊走,谁也没说话,就听着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还有我们俩砰砰的心跳声。送到她家那个黑黢黢的胡同口,她突然停下,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我左边脸颊上亲了一下。那触感,软软的,温温的,带着点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一碰就离开了。她脸红得像苹果,扭头就跑进了胡同,脚步声啪嗒啪嗒远去了。我愣在原地,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像着了火,心里头却被巨大的喜悦填得满满的,恨不得对着月亮喊两嗓子。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感觉,所有的声音和气味,全都回来了!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我睁开眼睛,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流。我赶紧用手背去擦,可越擦越多。我这才知道,我之前丢掉的,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它不是一段模糊的往事,它是我青春的见证,是我第一次心动的全部证据。
“谢……谢谢您……”我哽咽着对老头说。
老头摆摆手,脸上好像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别谢我。走吧,以后好好过日子。记住这次的教训,人哪,不能总盯着眼前那点难处,就把自个儿的根都给刨了。往前走的时候,也得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些来的路,铺路的石头,可都是你自个儿一块块经历过来的。”
我用力点点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走出当铺,外面天已经快黑了。我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和匆匆回家的行人,心里头百感交集。那段失而复得的记忆,现在沉甸甸地揣在心里,又踏实,又带着点酸楚。
我拿出手机,找到林小雨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小雨,”我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我赎回来了。那个晚上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电话那头很安静,没说话。
我不管她听不听,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你那天穿的裙子,是淡蓝色的,腰上有个蝴蝶结。我记得你头发上有茉莉花的香味,很好闻。我记得我牵你手的时候,紧张得手心都是汗,还怕你嫌弃。我记得你亲我的时候,动作快得像偷东西,亲完就跑……我也记得,我跟你说了,‘我会永远记得今天晚上’。”
我说完这些,心里头反而平静了。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吸气声,她好像在哭。
过了一会儿,她才带着鼻音说:“你……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没用,”我老实说,“我知道你要结婚了,我没想干嘛。我就是想告诉你,那段记忆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谢谢你,给过我那么好的一个晚上。它……它让我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美好的事。”
说完,我没等她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心里头那块大石头,好像终于搬开了。虽然还有点疼,但不再是空落落的了。
后来,我爸身体彻底康复了。有个周末,我俩在家喝茶看电视,我爸突然说:“默啊,我昨儿晚上做梦,梦见你小时候,我带你去河边钓鱼那回。你钓到那条小鱼,乐得屁颠屁颠的,非要把鱼放咱家洗脸盆里养着,结果第二天就翻了白肚皮,把你给哭的哟……”
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钓鱼?我努力在脑子里搜索,只有个非常模糊的影子,我爸,自行车,河边……具体的细节,那种兴奋劲儿,那种失望,全都没了。它们已经被我换成冷冰冰的钞票,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勉强笑了笑,附和道:“是啊,那时候真傻。”
我爸没察觉我的异样,还在那感慨:“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妈走得早,我就盼着你好。有时候想想,把你拉扯大,那些累啊苦啊,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觉得都值了。人这一辈子啊,活的就是个念想,就是个回忆。”
我低下头,假装被茶水呛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是啊,活的就是个念想。可我把好多好多的念想,都给弄丢了。
大概过了半年多吧,有一天周末,我去超市买东西,竟然在货架旁边撞见了林小雨。她一个人,推着个购物车,车里放着些婴儿用品。她看起来比以前丰腴了点,脸上有种做了妈妈的人才有的柔和光泽。
我俩都愣了一下,然后几乎同时笑了起来,没有尴尬,也没有太多遗憾,就是那种,哦,你也在这里的平静。
“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我回。
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她生了孩子,是个女儿,刚满半岁。她没说太多她丈夫的事,只说过得还行,日子总归是日子。我也跟她说了我的近况,工作还行,主要精力放在照顾我爸身上。
聊了一会儿,该分开了。她推着车要走,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
“李默,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如果那天晚上,在学校后山,你没有牵我的手,后来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我看着她,心里很平静,也笑了笑:“我也想过,如果后来,我没有犯傻,没有丢掉那个晚上的记忆,我们之间,会不会还有可能?”
话没说完,但我们都懂。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柔:“人生没那么多如果的,是吧?走过了,就是走过了。”
我点点头:“是啊,走过了。”
她对我笑了笑,推着车,慢慢走远了。我看着她消失在货架尽头,心里头最后那点执念,好像也随着她一起走了。
后来,我又去过一次那条青石板路,想再看看那家时间当铺。可到了那儿才发现,当铺的门关得紧紧的,门上贴了张告示,字迹挺新的:
“本店即日起永久停业。 世间太多人,为解一时之急,典当了不应交换之物。 本店设立初衷,乃为警醒世人珍惜光阴,惜取当下。 不料反成诱人典卖过往之途,实非我愿。 自此之后,望诸君自行珍藏生命中之每一刻。 因它们皆为汝生命之组成部分,无可替代,价超千金。”
我站在那紧闭的木门前,看了好久。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我想起我当掉的那些记忆:跟爸爸钓鱼的快乐,跟哥们儿和好的轻松,论文通过的得意,第一次赚钱的成就感,学会骑车的骄傲……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拼成了我李默这个人。可我把它们像卖破烂一样,为了点钱,给卖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幸亏有这么一遭。丢了,才知道疼。疼了,才知道要紧紧抓住现在手里还剩下的。
关系这玩意儿,哪有什么天生注定就该是你的。爹妈也好,爱人朋友也罢,都是处出来的,是你在上面花了时间,费了心思,投入了感情,才一点点变得牢靠的。你不好好经营,再好的缘分也得散。你不用心浇灌,再深的根也得枯。
我转身离开,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那些被当掉的记忆了。但我还有我爸,还有朋友,还有以后长长的日子。
我得往前走了,带着这点明白,好好经营我剩下的人生,好好珍惜身边还拥有的人。
路还长着呢,不是吗?
更新时间:2025-11-06 05: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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